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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归去来兮(1 / 1)

黄昏是唯美的,因为它经历过冉冉升起的懵懂,经历过正午的炽热,燃烧尽自己的狂躁,冷静而依然温暖着大地。

这时,一个娇小的身影匆匆顺着河流而行。

“哎!他和杨蓉还是挺般配的,我怎么能动心哪?……”

朱柳的心头,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。

没错,她开始思念起那个男人。

少女初恋的萌芽,已经展开。

——可他又说自己放下了儿女情长,并没有和杨蓉相恋啊!

“……”

顺流而行的朱柳,忽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,低着头朝地面的土凸来回轻踢几脚。

哎!究竟怎么办呢?……

太阳开始向西昏沉,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快飞回巢窝,她不禁抬眸凝望着它们。春尚早,鸟儿就筑好巢了?嗯,是呀,只有筑好巢窝的鸟儿才能无忧翱翔。

“哦。”朱柳恍若豁然开朗,明眸点点头,脸儿犹如春风吹拂江南岸,朝气而温婉。

——我们都还很年轻,正是捡枝堆砌雀巢之时。他是个兵器改良家,还有许多新的剑术要去研究。而我哪?也有许许多多的知识尚未学习那!

想到这儿,朱柳美丽的眼眸透露出坚定的信念。

她已明白——爱情,不应像枯木一样斑驳,而是与君相守,岁月无忧。

于是,她又恢复了鹿儿般的欢快,漫步而行欣赏着沿路悦目的风光。

水草的芬芳和鱼儿的体香,随微风缕缕飘来,让这位可人的少女陶醉于大自然,吸吮着这空气曼妙的清香。

“咦,他在哪儿呀?怎么没看见他?”

快到船头时,朱柳好奇地环顾着四周,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。

“哦,失约了……”

她单薄的红唇抿了抿,隐隐失落地低下头,略带沙哑和失望的声音喃喃说了句。

忽然,乌篷里响起了琴声,这让失落的朱柳立刻抬起了头,惊奇地凝望着船只。

真好听呀!

河水荡起的波纹,是不是也在为这优雅的音乐而翩翩起舞那?

沉醉于琴音的朱柳,笑容越来越显美丽。

实在是太曼妙了!犹如让人置身在一副美丽的画面之中:在那儿,树上结满了鲜花,群鸟在灌木丛中飞舞,眼下皆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仙境。

“……”

这位十六七的少女呀!让这曼妙的琴声,竟再度拨起了心中的涟漪。

不过,不再是幼稚地迷恋画皮,而是清风裹绕、心雨沾染。

朱柳不禁暗自赞叹:哎,这个欧阳呀!长得这么俊,干嘛还要抚得一手好琴啊!

此时,忽然又响起箫声。琴箫相伴和鸣,这令她惊诧不已:欧阳云原来有人相伴呀,诶?难道是他一个人……不会真出神入化了吧?

想起欧阳云挥剑斩桃枝,朱柳忽然觉得即使是奇迹,但若发生在他身上也就见怪不怪了。

“……”

琴箫声声,情笃而高雅,如群鹤幽幽鸣啭,若潋滟褶褶生辉。

朱柳心悦:乐声高雅而欢快,莫非他亦对我倾心,犹如高山流水?

想到这里,她已经按捺不住砰砰直跳的心儿,欢快地一跃跳至乌篷上,微笑着扯开纱帘,说道:“兄长,我来了。”

但纱帘掀开的那一刻,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。

里面坐着的是两个人——欧阳云与杨蓉。

一把琴,一只箫,茶几上还摆着一壶热茗。

两人淡雅的目光凝视着朱柳,心有灵犀地微微一笑。

“柳儿,你终于来了。”杨蓉柔声说道。

朱柳的眉头颦了一下,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。

尤其他俩流露出的高山流水之情,不禁让她泛起了嫉妒。

“……”

朱柳眼睛飘忽不已,歉意道:“对不起!见到你们在一起,我很开心……”

说着,她急匆匆地放下纱帘,慌忙转身促步而逃。

他二人见朱柳不辞而别,便追了出来。

欧阳云更是觉得朱柳跑的慌乱,便赶忙纵身跃至朱柳身前,挡住了他的去路。

“……”

朱柳猛然发觉这大个子如一堵墙般堵住了路,她却未作任何滞留,立刻低头转身,却扭脸碰到了杨蓉。这下,前堵后截,“他”只得停了下来。

“小兄弟,莫非你是吃醋了?”欧阳云微笑说道:“还说不喜欢她,就因为我俩单独会面,就惹得你这么不开心?”

“不是不是,能见到你……我很高兴。”

这句话虽是简单而支吾,却是朱柳发自内心的言语。只是眼下,她觉得尴尬不已。

“看到你来,我也很高兴。”欧阳云微笑着回应道。

他虽天生就有一对小酒窝,但总是带着一份冷傲,他的微笑亦多是轻蔑与不屑。而此时,他对朱柳的微笑,却是真情与温和的,同时还有些欲急切解释的激动之情。

朱柳眨了眨眼睛,安静下来,但她不知现在该如何言语。

“小兄弟,”欧阳云拍了拍朱柳瘦弱的肩膀,然后向杨蓉示意,微笑道:“这个女人,就是你的未婚妻。无论怎么说,你终究是她的夫君。”

他对朱柳的距离又贴近了几分,害得朱柳娇羞地面红耳赤,他又附耳坏笑道:

“怎么不说话?难道她不够优雅?”

“啊?……”朱柳六神无主,嗫嗫喏喏道:“她长得很好看……即使不说话,也能看出她娴静温雅……”

杨蓉微笑道:“欧阳,你在对他说什么?”

“我还以为他上次对你袖手旁观,是出于对你无情。原来呀,这小子心里喜欢你!你看看,都把他羞成啥样了!哈哈,他还一直在夸你那!”

欧阳云笑说道,偌大的手掌按在朱柳的肩上,扭动朱柳转向杨蓉。

这一下,也将思维混乱的朱柳带回了现实。但她的心更加踌躇,因为自己是女孩的事情怎么告诉杨蓉啊?!

“……”

杨蓉被欧阳云说的不好意思,羞涩地垂下了首,娇嗔道:“你在胡说些什么呀……”

“你们俩要是都这样害羞,那以后还怎么过日子?”欧阳云笑着责道,如长者般劝诫。

“……”

杨蓉听了也觉有理,毕竟自己是姐姐,虽然尴尬,但还是应该由自己惯着柳儿。

想到这儿,她终于鼓起了勇气,娇羞着脸冲朱柳莞尔一笑,很是尴尬地走向他。

“……”

这笑容,让朱柳更显手足无措,她心中碎碎念道:嗯嗯,她…她可真是优雅,这一笑,仿佛刚得到报酬的商女一样……

杨蓉见朱柳羞得面红耳赤,乃柔情问道:“柳儿,你怎么了?”

朱柳本是尴尬不止,对她又心生偏见,再听她这么说了一句,顿时火急火燎,责备道:“你是我什么人?凭什么喊我柳儿?”

“诶?”欧阳云疑惑道:“小兄弟,你还不懂和杨蓉什么亲情吗?”

“懂?……”

朱柳扭头瞥了他一眼,赌气道:“你俩情投意合,我祝你们白头偕老,财源滚滚,子孙满堂!”

“哈哈。”

杨蓉笑道:“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,并不曾动情,更未以身相许。”

“哼!”朱柳瞪了她一眼,叱责道:“亏你还是大家千金!看似端庄贤淑,却不知内外有别,更不懂养在深闺!你见个俊美男子,就迎面卖笑,女有三从之义,妇有四德之行,若都似你这般,那礼都学到哪儿去了?!”

杨蓉听了抿唇咯咯笑了起来:“我这表弟,看似年少无知,却也是守规矩的儒子呀!嘿嘿,您教训的是,我以后只一心一意的顺从您。”

欧阳云也哈哈大笑,挖苦道:“哎,还装得那么严实,原来早就对人家动了情!这还没结婚那,就开始管教起媳妇了!”

朱柳被他们笑得更加窝火,怒气道:“谁是她表弟!谁又是她媳妇!逢人认亲,是你们内心卑微!”

他们俩见了朱柳如同孩子般气嘟嘟的样子,更忍不住笑声。

欧阳云又讥笑道:“怎么天字还倒过来了?可没人说你是她的媳妇,莫非你想让她做郎君,你做夫人?”

“你!……”

朱柳本已很恼火,又见欧阳云“毫无人性”地坏笑,更觉得他们太过无礼。憋屈而愤怒,朱柳再也忍不住,立刻掉头大跑,迅速逃离了此地。

过了良久,她仍一直不回头地走,心中还忿忿道:男人,即使俊美儒雅,却还是个个没按好心;这女人看似知书达理,却见了俊美男子,书也忘了,礼也忘了,逢面就卖笑。

哎!这男人不可靠,女人也不可靠,这世上只有自己最可靠!

咦?坏了!

朱柳猛然醒悟,心头懊悔道:“我不该生气的,还没有给杨蓉说明自己的心意呀!这……哎,可是这又该如何开口啊?……从小我就男孩装,要是大家知道了,身边的人又该怎么看我?……好烦!坏哥哥,都怪你!……”

“少公子——!”

忽然,“他”背后响起一声呼喊,将她拽回到现实之中。

朱柳转身看去,原来是自己门派的女弟子,于是她急忙应了一声,又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

这位弟子缓了口气,仍是粗喘道:“公子呀,大公子找你哪!让你赶紧回去。”

“哦……”朱柳虽是应了一声,却是嘴角嚅嚅而动,神情也陷入了沉思。

“哎呀,少公子啊!你哥哥知道你可能还会生气,所以让我们好生劝你。”弟子急忙说道:“而且大公子心里很挂念你,现在茶也不思饭也不咽。”

“……”

朱柳听后更加惆怅,毕竟那是最亲的人,是割不掉的亲情。可又该怎样面对哥哥?这是从未与兄长拌过嘴的朱柳,目前遇到了最难解的问题。

弟子见他迷茫,又劝道:“公子呀,你和兄长究竟怎么了?不过,就算有再大的隔阂,你们总不能不做兄弟吧?而且大公子现在可是憔悴许多,啊,对了,他还说‘你和杨姑娘的婚事’会处理好的……”

“哦。我会回去的。”朱柳低着头喃喃道。

那弟子着急了:“哎呀!公子,你怎么比我们女人还犹豫!我可不管你了!”

说着,她直接对朱柳生拉硬拽起来,扯着朱柳大跑。

“啊,非礼了,非礼了!”朱柳喊道。

那弟子立刻停了下来,苦相道:“公子你干什么?”

朱柳尴尬苦笑,嗫嚅道:“我那个……被你拽的手好疼,我跟你回去,你也不用这样拉着我了……”

“好吧好吧,但咱们得走快点!”弟子道:“我看大公子好像很着急,说是王爷来信,十万火急!”

朱柳坚定地“嗯”了一声,随她回了鸿胪寺。

“……”

朱文依旧温情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。

这让朱柳心里更加过意不去,非常惭愧地低着头。

孟黎道:“少公子。王爷来信说,林立得到京师线人的消息,这儿将有变故,命咱们速速归去。”

朱柳怯懦道:“哦,那就回去吧。”

孟黎道:“公子不感到诧异吗?”

朱柳困惑道:“诧异什么?”

孟黎注视着他,颇为严肃地告诫道:“少公子啊!林立就是个侍卫,他怎么会探到京师的消息?”

“哦,”朱柳点点头,依然恍惚道:“孟叔说的有理。”

“哎。”孟黎轻声叹息了一声,心里非常失望,一种恨铁不成钢地怨气油然而生:朱柳就完全不懂我的意思,在政事上和大公子相比,他就是一个蠢材!

他凝望着朱柳,忍不住吐露心声道:“我的意思是林立这个人正在谄媚王爷。”

朱柳这才抬起双眼,颇为庄重地凝视着孟黎,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孟黎道:“他不想让我独成大功,所以才出此言蛊惑王爷,让咱们都做不成事。”

朱文轻声道:“也有可能是父王孤家一人,想念咱们这两个孩子了。”

孟黎点点头,微笑着对朱柳道:“王爷信上写的急迫,我们又不得不归。可眼下,在这儿咱们即将大功告成,绝不能功亏一篑。”

朱柳疑惑道:“那怎么办?不如回信与父王,言明这儿的情况。”

孟黎道:“两京相隔千里,而且局势瞬息万变,岂能再等书信往来?”

朱柳挠挠头,一脸苦相,不知怎么回答。

孟黎微笑道:“所以,少公子,你先回家稳住王爷。”

朱柳诧异道:“我?不行!要是我先回去,哥哥没有来的话,父王会给我冷眼的。”

孟黎劝诫道:“公子多虑了,只要您回去,就会震慑住林立不敢再胡言乱语,您再给王爷报个平安,我和大公子自有分寸,绝不会出事。”

朱柳思虑片刻,笑了笑,道:“既然孟叔这么说,那我就放心了,嗯,我先回去。但是……孟叔……”

“嗯——?”孟黎注视着朱柳,嘴角泛起了微笑,问道:“怎么了?柳儿,你好像有什么心事?”

朱柳苦笑着点点头,羞愧道:“孟叔,我……是我和哥哥的事,我想……我想和他单独聊聊”

“嘿!”孟黎笑道:“你刚才那个样子,我还以为你找我有事那,你们说吧,我回避。”

看着他出了门,朱柳松了口气,偷偷看了哥哥一眼,呢喃道:“哥哥,对不起……我……”

朱文笑了笑,温和道:“怎么了柳儿?我还不知道你究竟为何生气?”

朱柳低眸,嗫喋道:“是杨蓉……我以为你和她窃窃私语,是因为看中她了…文英姐姐才刚失踪不久,你就喜新厌旧,所以,我就……”

朱文听了深沉地垂下头,愈显忧愁,抑郁道:“文英……她……她也没听我解释,就这样……离开了……”

朱柳见他一脸惆怅,急忙劝道:“哥哥你也别难过,我一定能找到她的!我会把她劝回来!”

朱文苦笑道:“你找到她,我去劝她。她也是爱憎分明的人,我已经辞去和公主的联姻,……我不想失去她……”

哥哥的苦笑,仿佛打倒了朱柳心中的五味瓶,她恍若置身一股幽境,耳边回荡着扣人心弦的旋律——那是爱,也是泪。

虽然她不懂爱,但她觉得如果是自己的事,她可以做到重闻情殇如风过耳。

可偏偏是别人的事,是自己哥哥的事。她实在是不知如何劝解。

有一种人,也许是太重视别人,所以会夜阑人静轻易叹息。

朱柳就是这种人。忽然之间,她才发现自己也是有“爱情”的——因为自己还有一门婚约。

“哥——!……”

她忽然清了一声嗓子,一脸尴尬的笑容。

朱文被惊回了现实,问道:“怎么了柳儿?”

朱柳苦笑道:“那个杨蓉怎么办?……”

朱文忽然笑了起来,道:“哦,你知道你和她有指腹为婚的事情吗?”

朱柳点点头,道:“今天差点就和她相亲了……”

朱文笑道:“怎么样?相中这姑娘了吗?要不要娶她为妻?”

“你说什么那!”朱柳急道:“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女人那!你太坏了,还拿我开玩笑!”

在门外还未走远的孟黎,听到了朱柳这一嗓子,他不由得怔怔然,喃喃重复了一遍:“不喜欢女人?”

而后,他蹙眉踌躇,叹道:“这少公子啊……真的有断袖之癖啊!哎……这是病,得治。”他怅然若失,足将进而趑趄,口欲言而嗫喏,最终叹息一声,郁闷地离开了这儿。

“我觉得挺好的,”朱文坏笑道:“你们俩‘郎’才女貌,正是一对‘金童’玉女啊,我看行,不如……你们……啊哈?”

“坏人坏人坏人……”朱柳气嘟着嘴,捶打着自己的哥哥。

“啊,好了好了,柳儿,”朱文笑道:“我错了我错了,我不再开玩笑了。”

“哼!大坏蛋——。”朱柳停下了手,看着哥哥还是一脸坏笑,她也忽然感到忍俊不禁。

朱文又笑了笑,真情说道:“你先回去吧,现在也到年纪了,等我回去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父王。以后,你就是女孩了……也长大了,不用再受我保护了……我守了你十六年,现在,该由你的郎君,担起保护你的责任了。”

朱柳听了深情地垂下头。哥哥,始终是她梦中漂泊的故土。

那一刻,她瞬间放下了所有的矫情与孤僻,紧紧扑向了兄长的怀抱,含泪道:“好哥哥,你别这么说……听得我好难过……我永远不离开你……”

朱文摩挲抚慰着她,微笑道:“傻柳儿!别哭了……”

说着说着,他竟也潸然泪下:“好柳儿啊,哥哥又怎么舍得你?……我会保护你一辈子。”

夜深了。

冰清玉洁的月亮永远面向着世人,而世人却永远看不清它的正面。

不是它不让世人看,而是世人醉心于凡尘俗世往往忘记赏月,但月光却依旧照耀着世人。

每当自己心事重重时,她都会在月光下静静坐着。

洒向大地的月光,不会因受微风摇曳而左右摇摆、浮萍飘荡。

美丽的月光,不禁再次将她带回“那个”夜晚:

——皎月下,小小的柳儿依偎在师父的怀里,小羊羔儿也仿佛失眠了,它一直发出“咩咩”地叫声。

小柳儿幼稚的声音问道:“师父呀,小羊羔儿为什么要一直‘咩咩’的叫呢?”

师父心想:这孩子她怎么忽然想起这种问题,她心里在想什么那?

于是她笑了笑,温和地反问道:“师父不知道呀,柳儿,你说说它为何一直‘咩咩’的叫那?”

“它想妈妈了!”小小的柳儿嗲气地说道:“所以它一直‘咩咩’的叫,来呼喊自己的妈妈。”

“好孩子。”师父听了怔怔然,而后紧紧地抱住了小小的柳儿,深情道:“柳儿啊,我不是你的妈妈,……我不会陪着你哭,我也不允许发生任何让你哭的事。我会陪着你笑,无论遇到什么事,你都要学会开心,你没有母亲,但还有我。”

——

月光,还是那么美。

突然,一个熟悉而伴有磁性的声音,将朱柳拉回到了现实中来:

“漫漫长夜,看来不仅我一个人辗转反侧,原来柳兄弟也是无心睡眠,才来此赏月的?”

朱柳缓过神来,原来是欧阳云翻墙跃至屋檐之上。

“他”缓缓一笑,道:“我在等你,想和你说会话。”

欧阳云亦是微微一笑,因为朱柳这孤独落寞的身影,让他感觉很像自己浪迹江湖时的孤寂。

他微笑道:“柳兄弟也真像个孩子样,我还以为你气嘟嘟的,再也不理我了。”

朱柳道:“其实拌嘴……是世上最美的语言。”

欧阳云一笑,好奇道:“拌嘴?……难道还有美?”

朱柳道:“对,情人般的争吵。”

欧阳云笑道:“兄弟说的对。情人之间即使吵了嘴,互相不理睬,彼此却仍为对方牵肠挂肚。呵呵,看来……你心里很在乎杨蓉啊。”

朱柳默默一笑,而后抬眸望月,轻叹道:“我本将心向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。”

欧阳云微笑道:“杨蓉也是这样说的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以后,……我和她不会在一起,今天,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。”

“你喜欢她吗?”

“……”

欧阳云一怔,微微一笑,道:“这个问题,你已经问过了,我也答过了。”

朱柳摇头道:“不!我让你扪心自问,你喜欢她吗?”

欧阳云默默,道:“喜欢。”

朱柳又问道:“她喜欢你吗?”

欧阳云微微一笑,道:“喜欢。”

朱柳一愣,而后非常坚定地质问:“如果你抛弃了刀剑,你会不会选择和她在一起?”

“我们还是不会在一起的。”

“为什么?你们互相喜欢,为何还不能在一起?”

“……”

欧阳云默默,深情地仰望着星空,怅然道:“迢迢牵牛星,皎皎河汉女。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。”

朱柳道:“你在说牛郎织女?但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夫妻,你用他们来形容自己,并不合适。”

欧阳云微笑道:“我和她,就像他们俩。”

朱柳道:“为什么?”

欧阳云道:“我和她之间……有一条银河相隔,我们注定越不过这条鸿沟。”

朱柳道:“什么鸿沟?”

欧阳云一字字道:“门当户对。”

“……”

朱柳不解道:“可是她为了你,也情愿走出闺房,而你也已闻名天下,英雄美人,为何你们还不能般配?”

欧阳云微笑,深沉道:“女人要八抬大轿、明媒正娶,那样才能算是夫妻。她的父母不准许,我们若是相恋,结果就是私奔,名不正,言不顺……”

朱柳道:“你为什么不和她的父母谈谈那?说不准她的父母……乐意收你这个女婿。”

欧阳云苦笑道:“父母之命,身不由己。她父母又身在朝廷,必须在官场慎重选择一个好女婿。”

朱柳听了默默地低下头。如果自己向父王言明女儿之身,会不会也被用在官场联姻,找一个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人,不!甚至找一个未曾谋面的人,就嫁出去了?

想到这里,她不由得打个冷颤,又不禁嚅嚅道:“可是……那是自己喜欢的人啊!……难道就这样…看着她穿上别人的嫁衣?……”

欧阳云微微一笑。

那种笑很凄美,那种笑很无奈。那一瞬间也让朱柳感到了心酸。

欧阳云眼眸深邃,淡淡言道:“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。”

然而,他竟不自觉地愈加深沉:“我是个孤儿,来的时候,就是一无所有。所以,我一心想要以剑成名,我只有获得更多的财富、地位、荣耀……这样我才能养活自己心爱的女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朱柳欲言又止,欲言又止,最终幽柔道:“可是杨蓉喜欢你,她不会在意你是贫穷还是富有,只在乎你的平安……”

“我说过——她的父母在乎,他们不会同意的。”欧阳云即刻打断,凝望着朱柳。

而后,他拍了拍朱柳的肩膀,微笑道:“无论我是不是喜欢杨蓉,她终将是你的妻子,她是个好女孩,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。”

沉默。

沉默了半晌。

朱柳心里五味具杂、思绪万千,她不知究竟在想什么,只明白欧阳云这样子让自己也很难受。

终于,朱柳沉静说道:“我要回金陵了。”

欧阳云一怔,问道:“何时?”

朱柳道:“明天,午后。”

欧阳云道:“何时再来?”

朱柳沉默,赧然道:“也许再也不来,也许……世事无常,吾亦不知。”

欧阳云微笑道:“叔宝说与你相识,如饮甘醇。现在,我真的很舍不得你。”

朱柳莞尔道:“你们都是好人,我也舍不得你们。”

欧阳云道:“好——是因为你心好,所以才感觉我们都是好人。”

朱柳嘿嘿一笑,问道:“你会不会来金陵找我?”

欧阳云摇摇头,泯然道:“我只找对手,不找朋友。知心的朋友,不相见,才会相念。只有在记忆中,人们才会想起对方最好的一面,所以……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我,不会去找你。”

朱柳抿唇一笑,彷徨念道:“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”

欧阳云缓缓一笑,道:“其实你走了,我真很舍不得,我很喜欢你。”

朱柳深情一眸,娇羞地轻问:“当真?”

欧阳云点头,沉毅道:“在习武修行上,我一直苛求自己,从未放松过半刻。直到你的出现,如一股清风,吹散了我的麻木不仁。”

朱柳笑道:“我还有这本领?我可没发现。”

欧阳云道:“让别人哭,很容易;让别人笑,很难。尤其是你,带给了我们不少快乐,还能让我们成长自己。”

朱柳嘿嘿一笑,羞涩道:“夸得我都脸红了……”

欧阳云微笑道:“你知道吗?——其实,我一直渴望与御龙一战。我必须要战胜他,不然,我的‘天下第一’,是因为他归隐江湖才得到的。所以我一直严于律己,从未真正的休息,而现在,终于遇到你开怀畅谈。”

朱柳嘿嘿苦笑,惆怅片刻,才问道:“你和御龙……什么时候决战?”

欧阳云道:“御龙归隐之地,无人知晓,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身在何方。”

朱柳松了口气道:“那还好。”

欧阳云点点头道:“嗯,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提升自己。”

朱柳犹疑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他真的很强,你……未必是他的对手。”

欧阳云微微一笑,道:“嗯,我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强,但我知道——我很强。当然,……选择和他决战,我会一去不返……”

“所以,你做好了必死的打算?”

“嗯,”欧阳云道:“我会尽生平所学——全力一战。”

“……”

朱柳凝视着他,沉默不语。

欧阳云陷入了自己的沉思,碎碎念道:

“剑有三式:破,快,缓。人有五肢:上首,右肢,左肢,中躯,下肢。如果和他的决战,我一定要……”

朱柳立刻打断了他的话:“不!你只需要做一点!”

“什么?”欧阳云回过神来。

朱柳道:“你只要刺中他的心窝,一剑封喉!绝不要想任何杂念。”

欧阳云微微一笑,沉思道:“嗯,你说的有理。决战之前,我们总会想好一千条布局,可是当拔剑而出的那一刻,自己的脑子就全空了。恍如天地之间,只有自己和面前的对手。”

朱柳怅惘道:“也许……你永远不会心无旁骛的与他一战。”

欧阳云一怔,苦笑道:“你说的对,我抛弃不了太多心事。”

“不,我是说……我不希望你有危险。所以,我会帮你……”

“不!”欧阳云打断了朱柳的话,义正词严道:

“决战是两个人的事,不容许有任何不公。小兄弟,你已年满十六,你是个男人了……你要懂得——风萧萧兮易水寒,没有人能阻止一颗壮士赴死的心。”

“嗯,我懂得……”

朱柳默然,又深情道:“但我想,你若真的与他决战,完全就不公平。”

欧阳云好奇道:“为什么那?”

朱柳深沉而咬牙坚决道:“因为那一天,或许,御龙已亡于我的剑下。亦或许,你是站在我的尸首旁,与他决战。”

“……”

欧阳云陷入了沉默,凝望着自己面前的小兄弟。

朱柳的脸颊严肃而真情,而后,她挤出一丝淡然的微笑,说道:“只要我还活着,就绝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。”

这句话,是她的哥哥讲给她的。

而现在,她讲给了自己喜欢的人。

“……”

欧阳云深深呼了一口气。

而后用拳头捶捶自己的心窝,又拍了拍朱柳瘦小的肩膀,慷慨激昂道:“好兄弟,这辈子——认识你,真值了!”

“……”

朱柳莞尔一笑道:“你还是叫我柳儿吧。”

“为什么要叫你柳儿?”

“和我感情亲的人,都叫我柳儿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欧阳云深情地点点头,再次拍了拍朱柳的肩膀,道:“好柳儿!”

这三个字,本没有什么浓墨重彩。

但当他发自真心说出这三个字时,朱柳瞬间感到这三个字感情上的丰富多彩。

她的心,被这三个字甜化了。

她释然了一切,又慷慨激昂道:“兄长,咱们今天再做一件事!”

欧阳云见他豪气冲天,以为定有天大的事情,于是也正襟危坐,严肃问道:“什么事?”

朱柳道:“咱们再去醉仙楼偷酒吃!”

欧阳云听了“噗嗤”一下笑起来:“你可吓坏我了,我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那!”

朱柳嘿嘿一笑道:“谁让他们的酒那么好吃的,不偷都对不起他们。”

欧阳云亦是无拘无束地笑,点了下朱柳的小鼻子,叹道:“你啊你!……”

时辰已经到了。

朱柳要回去了。

金陵来的人,全都一路送行。

甚至一路送到飞尘乱土的官路上。

朱柳终于忍不住,对朱文劝道:“好了,哥哥,再走就到咱家了,大家都回去吧。”

朱文仍旧恋恋不舍,轻轻驱马同行。

朱柳一把抓住哥哥的马缰,牵到孟黎手里:“孟叔,我哥哥就全交给你保护了。”

孟黎笑道:“少公子还不放心吗?再说,你和陈叔宝也是朋友了,厂卫两家也不会难为我们。”

朱柳咯咯一笑,对哥哥道:“哥哥,熟地当归,你也要早点回家,……柳儿在家等你。”

朱文点点头,仍是忧心忡忡道:“你与父王好好说,若是他责罚你,你就跑。”

朱柳笑道:“我这脚底开溜的本领还是有的,这天下也没几个人比我更快的。”

见兄长还想开口,朱柳急忙先说道:“哥,你还是回去吧。送君千里终有一别。”

说完,“他”立刻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,生怕自己的眼泪在他们面前流下来。

“哎!小王爷!等一等!”

忽然背后一阵呐喊。

朱柳急忙停下,擦了一下眼睛,缓了缓神,才拨马回头。

原来是陈叔宝与牛大奎等率锦衣卫前来。

她见了一喜,看他们的坐骑挂着柳条,知是来行送别之礼,欢心地问道:

“你们怎么来了,不用当值吗?”

陈叔宝假装愠色,道:“柳兄弟不仗义啊!要回家也不和兄长们打个招呼,若是知道你要走,我们怎么也得摆上几桌,得喝个饯行酒啊!”

朱柳嘿嘿笑道:“我怕兄长事务劳烦,没敢打搅。”

陈叔宝道:“你这兄弟……还这么见外?做哥哥的就算逃公,也会为你来送别。”

朱柳惭愧道:“兄长仗义,柳儿铭记在心。”

陈叔宝递赠出一只猩红的短剑,言道:“这只匕首锋利无比,曾是御龙大哥所用,后他弃官归隐,这匕首也就无主了。兵器也有自己的感情,它也念想着得到个好主人,以后……它就是‘兄弟’……你的了。”

朱柳接过拔剑审视,赞叹道:“这是一把精妙的剑,也是一把嗜血的剑。”

心想自己右袖藏着一把玉剑,如今又能遇到这样一把宝物,恰好能藏于左袖,刚好左右相衬。于是,她便不客气地留了下来。

锦衣卫中有一个身材较胖的人,他仿佛天生就面带喜庆之容,笑言道:“久闻柳兄弟一表人才,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,长得真是俊俏!比美人还俊俏!”

朱柳一怔,见此人面生,答礼微笑道:“敢问这位兄长是?”

陈叔宝道:“他就是万通,太子妃万氏的弟弟,怎么样,这身材对不对的起御猪的称号?水桶腰、面盆脸。”

朱柳听了不由得抿唇窃窃发笑。

万通笑谈道:“没关系柳兄弟,如果想笑就笑出来,我从不上心,所以,他们都说我没心没肺……”

朱柳一听,咯咯笑道:“别人也说我没心没肺,看来咱俩还是‘意气相投’啊。”

万通道:“可惜我家不让我随意出行,不然早和兄弟玩个痛快了。”

朱柳举掌与他相击,道:“咱们兄弟既然有缘,指定以后还能再相见,到那时一定玩个痛快。”

万通道:“好!做兄长的可在这儿盼你再来,到时候不醉不休?”

朱柳答道:“好!”

而后,她的眼睛滞留在牛大奎的身上,乃纵马向前,握起了大奎的马缰,回首对众人道:“各位兄长,我与大奎哥有几句话想讲,就先单独谈论了?”

陈叔宝点头“嗯”了一声,示意可以。

独自面对大奎,朱柳低头默默,问道:“大奎哥,你现在没事吧?”

大奎不解道:“什么事?”

朱柳道:“那个……梁凌峰,他和你打斗……你好像受伤了……”

大奎道:“嘿,早没事了。”

朱柳深情道:“你真的没事吗?”

大奎嘿嘿笑道:“还是很疼,但你放心,公孙菁是神医,我已经无碍了。只是梁凌峰的力气太大了,所以……还是隐隐作痛。”

朱柳惭愧道:“兄长……我实在对不起你……”

大奎道:“哎,没事的柳兄弟,和你没关系。我们锦衣卫,就是血泊里讨生活。”

朱柳忽然深沉道:“兄长,……我会为你讨个好媳妇的。”

大奎一怔,苦笑道:“你怎么忽然提到女人了?”

朱柳支吾道:“大奎哥,你是个好人,……所以,我想……想为兄长找一个好姑娘。”

“小小年纪,你想的还真多。”

大奎笑了笑,又规诫道:“我知道你有婚约了,做哥哥真替你高兴,但你不必为我操劳,只管照顾好人家姑娘。到时候生上一堆大胖小子,我也能多去你那儿吃庆生酒了。”

朱柳苦笑道:“你才生一大堆咧!真生那么多……苦的可是我。”

大奎深沉道:“嗯,也怪你太瘦弱了,也该多补补身子骨了,你看你瘦的,这男人啊洞房也是个体力活,你这身子骨可真吃不消。”

朱柳被他说的羞红了脸,连忙打断道:“好了,兄长!我……我还是早点出发了,天也不早了。”

大奎不由得哀叹道:“好兄弟,你若真的走了,我还真舍不得。到以后,我一定很难过。”

朱柳听了拍了拍大奎的脊背,柔声叹道:“好兄长,我一定也会想你,多多保重。”

而后,她冲众人告别道:

“诸位哥哥!朱柳走了!”

那一束白巾,一袭白衫,一骑白马。

踏踏而行,伴随那驼铃声渐行渐远。

朱柳的身影渐渐化成一个圆,一个点,与天圆地方融为一体。

漫漫的官道宽广畅通却无几人行走。而京城的小街道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。

有的人就好似这官道,安静而心胸宽广。

有的人就好似这街巷,倔强而生生不息。

但朱柳却是另一种人,一种在官道上开起的街巷。安静中带着倔强,自强不息中带着一颗淡然的心。

沉浸于告别的大家,仿佛都忘记了一件事。

也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:

在大明这片土地上,如果锦衣卫来了,那么,另一个组织必定也会来。

——那就是东厂。

那就是东厂的番子们。

东厂的人来,不是为朱柳来送行,而是远远的待在山头上注视着这儿的一切。

不仅仅是番子,就连他们的厂公——曹恪,他竟然也亲自前来了!

他坐在轿倚上注视着这一切。

看到朱柳的离开,曹恪阴沉的脸颊,露出了一丝诡笑。

而后,他下令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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