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伯卿一怔,他那调笑的语气,与百年前别无二致。那个用性命来保护自己的友人,眼下却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,再受创伤。这个认知,让风伯卿的心脏抽痛起来,顾不上那些遗失的记忆,他伸出手,轻轻地拭去友人面庞上的血珠。
楚瑞之疼得“嘶”地抽了一口气,这让青年的双眉蹙得更紧。见他担忧的样子,少年虽然不明缘由,但也忍不住出言宽慰:“你放心啦,我没有什么事情,只是一点擦伤而已。”
这句话并没有减轻风神的忧虑,只换来了他质疑的眼神。顺着他的目光,楚瑞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满是血迹,简直像是凶杀现场走出来的,他连忙解释:“这个血不是我的,是小宝……”
他话音未落,风伯卿面色一沉,那柄云纹银刀已被他握在手心里。明白他对妖物出手无情,楚瑞之慌忙拦住他,并将小宝的尸骨守护在怀里:
“喂喂,你别动刀啊,先听我解释!他没有害我,是我自己来找他的……”
接着,他将在图书馆看来的故事、以及方才和小宝的约定,一五一十地说给风伯卿听。银发青年横刀而立,冷声道:
“妖魔无情,在堕入修罗的那一刹,就无‘良善’二字可言。你可知道,他们是觊觎你的灵气,要夺你性命。这样的妖物,怎能同情?”
“嗳?原来我这么有用吗?难怪最近碰到那么多怪事。”少年不由感慨出声。
他这完全搞错重点的答复,引来风神的冷眼。见他面色凝重,楚瑞之扬起唇角,送上一个安抚的笑容:
“是是是,是我不对,我下次会小心。不过俗话说得好,人无信而不立,我既然已经答应过那女妖,要替她找回小宝,像我这么有信誉的人,自然要说到做到啦!”
他的笑意,不仅凝在扬起的唇边,也凝聚在闪亮的星眸里,连带着眼角下一点泪痣,都像是发了光似的。这样的表情,风伯卿太过熟悉。在他与他同下凡间,同赏人情百态、同享人间美食的时候,他经常瞧见他,露出这样灿烂而温暖的笑容。原本的警示与告诫,在这微笑前,全都不战而退,沉默的风伯只能收起银刀,沉声应诺:
“既然你心意已决,我陪你同去。”
只见他手掌一翻,掌心已聚起一阵旋起的云汽。紧接着,风声掠耳,楚瑞之眼前一花,人已站定在梧桐树下。再看四周,那一排排列站而待的行道树,正是那日红衣女郎出没的龙蟠东路。而当时被旋风吹倒的悬铃木,已被重新植入泥土之中。
楚瑞之小心地将小宝的骸骨,放在了树下,然后双手合十,小声地祈愿:
“我明白你的遭遇,也明白你一定有很大的怨气。但现在小宝已经回来了,就请你不要再害人了,好不好?”
夏夜的凉风拂过,也将周围梧桐的叶片,摇曳得沙沙作响。悬挂在枝头的小小毛球,仿佛是落雪一般,轻轻地飘洒下来,在天地间拉开一道浅色的纱帘。
就在那如梦似幻的飘羽之中,小宝的尸骨渐渐地化为了消散的沙尘,与泥土融为一体。隐隐约约地,那个红衣女郎浮现在虚空之中,她抱起自己年幼的孩子,向楚瑞之点了点头,就像是在道谢一般。
然后,她与小宝的身影,化为了盈盈幽光。仿佛是飞舞的流萤,那翠绿色的光芒,缓缓地升上半空,轻柔地舞动着,萦绕在楚瑞之与风伯卿的身侧,久久不愿散去。
“真美,”楚瑞之小声赞叹,他伸出手,任由萤火之光在指尖穿梭,“你说小宝他们,是升仙了吗?”
“升仙哪有这般容易?他们只是重入轮回,不再以怨灵之态,被缚人间罢了。”风伯卿沉声回答。
少年微微一笑:“那真是太好了,多谢你……”
说到这里,楚瑞之转过身,笑盈盈地面对银发的青年:“风同学,你究竟是什么人呢?这段时间,我知道你一直在保护我,也非常感激你。可是,能麻烦你告诉我,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?”
“吾乃……”
只说了两个字,风伯却说不下去了,他来人间的时日虽短,却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。毕竟“你上辈子是神仙,我也是神仙”这样的回答,实在不像理智的言论。他沉默良久,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:
“如今你之灵魄被妖物觊觎,性命岌岌可危,我焉有袖手旁观之理?”
“原来如此啊……”从对方那复杂的神色、欲言又止的语调里,楚瑞之轻易地读出了风伯卿有所隐瞒,但他也不催促,只是轻笑起来:
“你说得对,我是半点都不记得咱们曾经见过啦。不过,既然是朋友,这么说来,要怎么称呼你呢?‘风同学’也太过生疏了,喊‘伯卿’总觉得有点OUT耶,‘风哥’和‘风兄’就更怪了……啊,大风,你觉得怎么样?”
虽已是百年过去,但面前的友人,却是一如既往地,笑面盈盈,唤他一声“大风”。仙界美景,琼楼玉树,都比不上这一声亲切熟悉的呼唤。风伯卿轻轻颔首,沉声应下一个字:
“好。”
楚瑞之“大风、大风”地唤了两声,还偷偷地加上了一个“子”,故意占他便宜。对此,风伯卿只觉心中半是怅然,半是欢喜,一点也不曾恼怒。直到少年“啪”地一声拍响了手掌,惊道:
“啊!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……”
此时,城西公园里,风流够了也爽够了的阿一,正哀怨地挠着墙:汪!大主人,二主人,你们好狠的心啊!嗷呜!